旅行——大提琴與鋼琴的心靈映照
2025/11/15 15:30 — 2025/11/15 16:00
鋼 琴｜藤原美希（活躍於國際舞台與音樂教育界）
兩位音樂家以江賢二新作《歐洲隨筆》為靈感，打造四幕式音樂旅程：啟程、漂泊、澄明、歸來。
每月的音樂會下午場開放給所有入園觀眾，晚間則為會員專場。以下文字來自陳世霖——他於聆聽園區導覽後，心有所感寫下，並在晚場中與觀眾分享。
【引言】
我今天想和大家分享的，不是江老師旅行的紀錄，而是站在他的創作之前——我在他畫中感受到的那種「光」。
我不知道江老師在巴黎、里斯本，歐洲思索了什麼。但被他的作品包圍的那一刻，我突然意識到：原來旅行，看似走得很遠——但真正抵達的，其實是內在更深的自己。
我望著畫作我想像：如果是我用音樂描述，啟程、漂泊、澄明、歸來，這段旅程，會是什麼樣的聲響、什麼樣的顏色？
【第一幕｜啟程：黎明的光】
J.S. Bach: Goldberg Variations, Aria
我們以為啟程是一種前進，但或許它也是一種溫柔的告別——告別昨日的重量、習慣的形狀。啟程或許不是興奮，而只是那一瞬間，你願意把昨天放下，願意在黎明的第一道微光中，讓自己重新變得空白。
今天要為大家在「啟程」這段帶來。Bach: Goldberg Variations 的主題 Aria。
巴哈是一位非常特別的作曲家。他一生都在德國，沒有像後來的音樂家那樣旅行世界。但從他的音樂裡我們可以感受到他的內心世界卻比誰都廣闊——他用一生的沉默、紀律與信仰，為自己創造一段段的旅途。
Goldberg Variations 的 Aria 沒有技巧的炫耀、沒有情緒的重量，只有一種近乎透明的澄淨，像太陽升起前的光輕輕灑落在身上。
這也是為什麼我選擇它來作為今天的啟程：因為旅程最重要的不是速度、不是距離，而是提醒我們——唯有願意「重新變得空白」，生命才真正開始。
【第二幕｜漂泊：光的色彩與心的顏色】
- Claude Debussy: Beau Soir
- Gabriel Fauré: Après un rêve
- Gaspar Cassadó: Requiebros
如果說啟程是一種放下，那漂泊，就是在未知裡學會與自己同行。旅行真正的難，不在於跨越的距離，而是在沒有地圖的時候，依然願意向前走。
在這一幕，我想用三位作曲家的音樂，帶大家經歷「漂泊」的三種顏色。
① Claude Debussy: Beau Soir
德布西常被稱為「光的作曲家」。他的音樂不是建築式的結構，而是一種光影的流動。Beau Soir 是他年輕時寫的一首歌曲，歌詞說：
「當晚風吹動小麥，人生因短暫而更顯美麗。」
那是一種溫柔又帶點苦澀的感覺—— 像旅行途中忽然停下腳步，看著風在田野上移動，心裡突然知道自己正在遠離某些事情。
② Gabriel Fauré: Après un rêve
接下來是佛瑞的「夢醒」。他的音樂像是光與影之間的對話。Après un rêve 原本是一首藝術歌曲，歌詞描述：
「一個人在夢中飛向自由、愛與幸福，但醒來後，只剩下夢的餘溫。」
這種感覺很像旅行：我們以為在遠方能找到什麼，但其實我們尋找的，是「醒來之後仍然想抓住的那個自己」。佛瑞的音樂裡有一種隱忍的痛，卻不會讓你崩潰，只會讓你在心底悄悄變得更柔軟。[*FB、IG 聆聽一小段]
③ Gaspar Cassadó: Requiebros
第三位是卡薩多。他是一位西班牙的大提琴家兼作曲家，音樂裡完全是西班牙的陽光、舞步與火焰。Requiebros 意思是「情話」。充滿吉普賽式的節奏、舞步與即興感。
漂泊的旅程並不要求我們找到答案，它只是讓我們在不同的風景裡，照見不同版本的自己。有人在晚霞裡變得溫柔，有人在夢醒後看見內心的自己，有人在熱情的舞步裡重新記起心跳。而此時我們的旅程，也才正要往更深處走去。
【第三幕｜澄明】
Nadia Boulanger: Trois Pièces
旅行真正的禮物往往不是風景，而是某一個瞬間：你忽然發現自己的心變得透明、安靜，能夠聽見以往聽不見的聲音。這一幕，我想用一位偉大的女性作曲家——Nadia Boulanger（娜迪雅・布蘭潔）的作品來呈現這種「澄明」。
關於Nadia Boulanger，她是一位不斷「啟發他人」而成為傳奇的作曲家。你可能沒有聽過她的名字，但你一定聽過她的學生：
｜皮亞佐拉（Astor Piazzolla）
｜伯恩斯坦（Leonard Bernstein）
｜科普蘭（Aaron Copland）
……整個 20、21 世紀的音樂，被她改變。她被稱為 「20 世紀音樂界最重要的老師」。更特別的是—— 她的創作其實很少。她曾說：「我寫音樂時，聽起來不像我自己。」
在她最親愛的妹妹 Lily 於芳華 24 歲離世後，Nadia 彷彿失去了創作的力氣，自此幾乎不再作曲，把一生獻給教學。換句話說，她不是用作品，而是用生命，影響了世界的聲音。在旅行的意象裡，她像是一位在途中遇到的智者：她不告訴你答案，但讓你看見你自己的可能性。
Trois Pièces（三首小品）
Modéré（中庸、平靜）
第一首像剛剛雨停後的天空。旋律簡單、克制、但帶著一個深深的呼吸。這不是歡樂，也不是傷感，而是一種「我準備好重新看這個世界」的平靜。
「旅行有時不是往前，而是靜下來——找到心的水平線。」
Sans vitesse（沒有速度）
第二首像一段沒有時間的獨白。像走在一個陌生城市的小巷，光線落在石板路上，什麼都沒有發生，但心裡卻突然明亮。
這首音樂讓人想到布蘭潔的教學：她提醒每一個學生「慢下來，先聽見自己」。可講的過場語：「當我們停止急著成為誰，才會真正遇見自己。」
Vite et nerveusement rythmé（快速而緊促）
第三首是突然醒來的生命力。不是興奮，而是一種清醒——像旅行途中忽然抓到方向、或某種內在的決心。三首合起來，像一段心的淨化歷程：從平靜 → 透明 → 清醒。這正是我想放在〈澄明〉的一幕原因。
在這段旅程裡，我們常常以為「光」是外面風景的反射。可走著走著才會發現：光其實是從心裡透出來的。布蘭潔不靠宏大的交響曲留名，她用自己身上的那一道光，照亮過一整個世代。
而我們在旅行裡，也是這樣：遇見的風景越多，心裡的光會越來越清晰。
【第四幕｜歸來：月光下的心田】
- Claude Debussy: Clair de Lune
- 望春風
- Arvo Pärt: Spiegel im Spiegel
旅程的最後一段，我們往往以為自己要回到「原來的地方」。但一趟真正的旅程會讓人明白——回來的不是同一個我。
經過啟程的放下、漂泊的躍遷、澄明的轉化之後，人會在某一刻突然理解：所謂「歸來」不是返回，而是抵達。抵達一個更接近自己的地方。
① Claude Debussy: Clair de Lune
這首《Clair de Lune》常被形容為「把月光寫成聲音」。但或許，德布西並不是在描寫月亮本身，而是在描寫 月光落在人心上的質地。
柔軟、靜謐、不可言說，像是一段旅程裡最終的嘆息：
「我終於能夠，用更溫柔的眼睛，看待世界了。」
今天在江老師的光裡，我也感覺到同樣的事情：畫布上的光不是「照來的」，而是「在心裡被喚醒的」。而《月光》正是那種能喚醒柔軟的聲音。
②望春風
我想像江老師在旅行，看著歐洲的海、光、建築時，心底也一定有某一刻想起台東的風。藝術家在旅行時，其實是在外面的世界裡看見自己的根。
③ Arvo Pärt: Spiegel im Spiegel
最後，我想用 Pärt: Spiegel im Spiegel 為今晚畫下最純淨的句點。這首曲子像一面鏡子裡再放進一面鏡子：光在裡面無限折射，空間變得安靜、時間變得緩慢。
Pärt 在經歷重大人生危機後，離開祖國、流亡、沉默八年，最後用這首「幾乎是祈禱」的音樂回到創作。這是一種最深的「歸來」——不是回國，而是回到自己心裡最明亮的地方。
站在江老師的畫作前，我有一種非常深的感覺：畫不是在「照亮世界」，而是在提醒我們——每個人心裡本來就有光。Spiegel im Spiegel 就是這樣的一道光。它讓人安靜到可以聽見自己的呼吸、自己的輪廓。像是一次旅程中最終的領悟：
「走了這麼遠，我不是為了找到世界，而是為了找到自己。」
今晚，我們走過了四段旅程：
從 啟程的空白，到 漂泊的光影，再到 澄明的醒悟，最後抵達 歸來的安放。
一路上，我們透過 Bach、Debussy、Faure、Cassadó、Boulanger、Pärt…… 聽見的不只是音樂，而是每一位作曲家心裡的旅程。那些跨越大洋、語言與時代的聲音，在江老師的畫作之間顯得特別清楚—— 因為真正的旅行，從來不是腳步帶你走到哪裡，而是心被什麼悄悄地點亮。
也許我們都不知道江老師在巴黎或里斯本到底想了什麼、看見什麼、放下什麼、帶回了什麼。但站在他的畫前，我們可以確定一件事：
藝術家走的每一段路都不只是外在的風景，更是一次次向內的抵達。
如同今晚的音樂，它不要求你了解多少、記住多少。只希望你願意有一刻能讓自己放慢、停下，聽見自己心裡那道安靜的光。旅行的終點不一定是返家。有時候，是你突然明白：原來自己想走的路，一直在心裡等你。
謝謝你們今晚在這裡，讓畫作、音樂、光、風與故事在同一個空間裡相遇。願你們帶走的不只是旋律或是對江老師畫作的記憶，而是一種 能讓自己發光的方式。
天空很藍、風很輕，願你的明天比今天更美好。
謝謝大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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